然而，沒過多久，我就自戰鬥中抽身離開，遠離這片鬼魂與天翼族混戰的地點，不自覺感到苦惱，雖身體戰鬥時動作流暢，取而代之的，卻是越來越堵塞的大腦。

就像是有件重要的事自己理當很清楚，卻被蒙在霧裏，怎麼想都想不起來，隨著時間過越久，就越增加找不到真相的痛苦。

下意識的，我伸手向後想順一下頭發，卻摸個空，只些微觸及到頸後短短的發稍，心神不禁微微一呆。

就在此時，感應到什麼，我轉頭看向身後，雙眼凝註，剎時間穿透萬裏的黑暗，與那雙從未停止過註視的目光對上，後者並未因我的發覺而有任何動搖，反而靜靜的，透出了一點笑意。

「朱華！」理當細微到聽不見的耳語聲，此時卻像微風般在我耳間回繞，直至心中。

再一回頭，只見不知何時，黑白雙翼的對手已自戰鬥中抽身，移到我面前，那雙溫煦的黑眸在月光下閃動光芒，然後微微彎了彎嘴角。

「老是叫人傷腦筋呢！小小。」

被遺忘的名字一進入耳中，立即撥開腦中的迷霧，我內心震了下，虛無飄渺的魂體轉眼間凝聚成實，長長的頭發也因突然的起風而揚開來。

默默低下頭，我伸手抹掉雙頰的血淚，眼眶中終於不再潮濕，視線再也不是一片血紅，才擡起頭。

當看到漾真空無一人的身邊時，心口突然有種沈重、甚至帶點恐懼的重壓感，讓我不自覺地張開口。

「火烏呢？」

佑京伸出手，似乎想摸摸我的頭，卻又在一瞬間止住，像對自己的行為有些好笑似的，他又放下了手。

「他沒事，在安全的地方療傷。」

聽到這個答案，就像本壓在其上的某塊大石終於被移開了，不再糾結，我在瞬間放松下來。

反而是漾真，自我回覆原貌後，就一副見了鬼的驚訝模樣，遲遲回覆不了平靜。

我也沒空理會他，因為心中那身為方曉晴的傷痛，並未離去，反而因我想起了自己是誰後，變得更加深刻，無法像以往般，當做是他人的情感，加以排斥。

原形為厲魂魂的我，再次受到死亡的重創後，雖領悟到靈魂不滅的道理，卻也在同時間，與以前的自己更加的融合。

那些記憶，已經開始有些清晰了，這對我，並不是件好事。

不再多想，我看向漾真，她這也發怔太久了，就算原本新交的朋友突然幻滅，新人還未笑舊人就又壓上頭來，她的表現也未免太過誇張。

正當我要開口，她就說話了。

「朱華，你長大了。」這麼說著的她，話聲中滿是驚嘆意味。

長大？

我擡起手細細觀察，果然和印象中的大小不太相同，大概這次死亡的體驗，讓我大了一兩歲了吧！

但，這也不是什麼值得深思的事，我目光移開手，往遠方那些天翼族和凱門法德看去。

不斷奪走了我重要之物的人，即使已經掌握厲鬼力量的現在，也沒有戰勝他的把握。

只是有些奇怪，這樣的人，為何會任由佑京移到我身旁不追擊，難不成……

感覺到了什麼，我朝右方的天空望去，同一時，視線中出現一名女子，自遠方的夜色中緩緩踏空而來。

她有張讓人看一眼就不自覺屏息的美麗面容，絲毫不帶一點妖媚，剛硬嚴肅的恍若神祉，只有身後那微卷的黑色發絲，飄蕩著帶出一點妖繞。

純黑色的禮服，在風中卻垂然不動，她面容微揚，其魅力一瞬間直擊入現場不論男女的內心。

強烈的誘惑力，卻出現在一名不茍言笑的女子身上，就連雙眼的神情，她都硬得如石頭般，堅如大山，不可動搖。

而隨著她身後出現，是數十名長著粗糙雪色長發的男女，在月光的照射下，琥珀色的眼中流出清一色的狼性。

散在她四周，則是七名穿著得體的貴族青年，無論男女，都有一抹紅似血的唇色，微微一咧，就可看清裏面銳利的獠牙。

在看清的一瞬間，我腦中立即跳出了一個名字，瑪古莎！

三大公爵唯一的女性，卻掌握著魔界中最為具侵略性的一支勢力。

吸血鬼之母，狼人的主宰，幾乎是所有魔界人公認，她的目光之所在，就是魔界之劍端所指。

果然還是她最先發動了，雖凱門法德還未進入魔界，但在魔界的邊緣引來大量的天翼族，這位女公爵又怎會容許天界這般的放肆。

面對前方的天翼族軍隊，瑪古莎臉上神情仍冷硬如巖石，只是目光的微微一掃，馬上就有三分之一的天翼族翅膀蔫了。

最後她的視線停留在凱門法德身上。

「天翼之王，請退軍。」嚴厲的嗓音，像利劍般穿透虛空，一字不露的傳達到每個人的耳中，凜然威嚴，不怒自發。

「若不呢？」

「視為挑釁，撲滅。」

聽到這回答，像遇到極開心的事，凱門法德大笑了起來。

「瑪古莎，還是一樣天真，就憑你，又能奈我何？」他聲音從一開始的輕挑轉為低沈，帶著某種力量撲散開來，將對方的威勢一舉壓落。

雖只是對話，但兩位強者間的戰鬥，卻早就開始。

** ** ** **

在氣勢的較量方面，即使是天界四大強者之一，瑪古莎的實力還是稍遜凱門法德。

眼看過不久就要屈於下風，那張美麗臉龐的表情卻依舊冷硬，散發出的氣勢霸道無匹，讓人毫不懷疑她對此戰的必勝決心。

在那一瞬間我終於明白，身為公爵，力量強橫並不是其中唯一必備要素，還有那悍衛自己領土的堅強意志。

正思考著，另一股不亞於女公爵出現時的精神異感就自心中浮現，我轉頭看向左方，天翼族的身後，不知何時，無聲無息出現一群奇裝異服的人。

衣服色彩鮮艷奪目，各種人格特質都相當顯目的一群人，帶著危恐天下不亂的慶典氣氛，招搖進場。

被這群人包圍在中間的是一名臉色蒼白、甚至有些倦怠的金發青年，身上的服飾也是所有人中最樸素的，只是白襯衫和黑長褲的簡單搭配。

明明如此，在這麼一群搶眼的人之中，卻讓人第一眼就只能盯在那人身上，在這麼一群人之中，他就如同戲中王般的存在。

「小醜居然以本來面目出現，該說是我的榮幸嗎？」見這副詭異情狀，凱門法德嗤地一笑，身上氣息輕松依舊。

對他的嘲諷絲毫不放在心上，金發青年只是淡淡一笑：「面對天翼之王，這是應有禮儀。」

自對話開始，他身上就隱隱流出一股奇異黏稠的氣場，混入瑪古莎的威勢中，一齊壓住凱門法德的力量散發。

面對被兩大公爵聯手攻之的格局，凱門法德只是揚起眉，明顯露出不屑表情。

「兩名小輩，我還不放在眼裏。」

像驗證他的話似的，身後的黑羽翼微微一振，力量散發的程度越發明顯，竟一舉抗衡住迎面而來的兩股威壓。

因壓力之大，空氣旋流甚至已達到肉眼可見的地步，一時之間，在混亂的氣流之中，靜立的三人竟達成巧妙的平衡狀態。

周圍的人，無論是天翼族或是魔界的人，大半己撤離原地，避免被那激烈的力量旋流給刮得寸體不留。

我並沒有移動，只是默默觀察著這三位強者之間的暗潮峰湧。

目前的情況，兩名公爵的總合力量遠勝於凱門法德，但在力量的質上，後者最少也高出一個等級，真正戰鬥起來，一對二也不一定吃虧。

這種真正強者的戰鬥，決定勝利的因素並不只是力量差距而已。

看著他們，我手心不禁微微發汗，為自己能看到這種仿若遠古戰場再現的場景而興奮著。

卻見此時，瑪古莎一直剛正嚴肅的臉上突露出詫異神情，瞬間柔和了臉孔，驚人美態乍現。

就在所有人都被她吸引住目光時，小醜公爵也做出驚人之舉，竟一下抽身退離戰場，向後退開。

就連凱門法德也反常地沒進擊，原本狂態畢露的神情，一瞬間沈了下來，雙眼微泛紅光，像是隨時要擇人而噬的野獸。

剎那間，情勢大變，三人間的對恃一瞬破局。

這是怎麼回事？我不禁疑惑，松開全身靈覺，向四周探去，卻什麼都沒感覺到。

但身旁的佑京卻像察覺什麼，目光朝一定點望去。

既然感覺不出來，那就用眼睛看，我運聚功力於雙眼，朝那個定點極目望去，終於看到讓他們失常的事物。

熟悉的身影，在撞入視線中時，原以為可以保持平常心的我，在那一剎那也楞了。

……事到如今，我不知是否還該尊稱為老師的人，亞蘭德。

為什麼他會在這裏，一向最不管事的他，是個就算面對魔界外敵入侵，也要對方欺到他頭上來，才會出手的超級大懶人。

在場的人之中，並不只有我覺得奇怪而已，就連瑪古莎那雙秀氣的眉都高高挑起，明顯懷疑起眼前情景的可靠性起來，完全不是看到盟友出現應當有的欣喜表情。

反之，小醜公爵就平靜得多，早就預測到對方會出現似的，眼中甚至有著幾分了然。

隨著彼此的距離加近，即使不運轉功力，我也已經可以看清楚那張臉，與以前無力抗拒魅惑的情況不同，現在的我，可以直視他的面孔而不動搖。

此時才意外的發現，其實那張臉並非自己一直想像中的邪魅俊美，反而是偏俊雅型的長相，只是那鑲嵌在其上的惑人雙瞳，一旦對上了，就會給人一種失去魂魄的恍忽感。

不禁暗自猜測，此時的我，是否能註視那雙眼睛而保持住自身意志，然而，現在是暫時無法應證此事了。

因為，並不只有一個人。

一向與人保持距離的亞蘭德，此刻手中竟環著一名少女，讓她輕輕倚著自己身上，一直未擡起的目光，也只是靜靜凝視著那副像失去活動能力的身軀。

因為角度的關系，看不清那名少女的長相，只能看到那頭如墨般的長發微微披散。

不知是什麼原因，這樣的她，處於存在感強烈的亞蘭德身旁，竟一點也沒失去自己的顏色。

這兩人在一起所產生的氣圍，就連無情無感的魔法因子都眷戀不已，環繞在四周，相似的氣質，交融在一起，異常舒適。

說不清心中是什麼味道，只是無法移開雙眼，望著那兩人，就算不用雙眼註視，也可以感覺得出，他們彼此的聯系有多麼的強烈。

看著看著，我竟有些恍忽了，因為記憶中的老師，一直是獨自一人，即使散發著強烈吸引力，也是無法靠近的人。

但在此時，居然有一名與他氣息相融如此自然的人出現，如此的相近神似，她到底是誰？

就在此時，少女感應到眾人的目光般，偏轉過頭，暗色的雙眸中，是驚人的一片空蕩蕩。

這是在亞蘭德弟子中，我從未見過的陌生臉孔，卻異樣的帶出一種熟悉感，就好像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張臉般。

「朱華！」漾真突然叫我一聲。

我回頭看她，卻莫名其妙的發現她接下去什麼話都沒說出口，只是自顧自地呆看前方。

她這是在叫好玩的嗎？

「朱華。」這次是佑京開口。

我只好移開想瞪漾真的眼睛，卻見他目光有些覆雜，先是看我一眼，又朝亞蘭德看去，就是不再出聲。

正當我開始覺得自己可能又被耍了以後，才聽見他開口。

「那是你的身體！」

** ** ** **

昴緋所繪亞蘭德和朱華，意境很美，此為未上色版。

** ** ** **

我的……身體。

因這訊息讓人有點難以接受，我先是楞了下，才明白佑京話裏的意思。

確實，仔細一看，除了因年齡增長而臉形有所改變外，五官跟照鏡子時是差不了多少，因太出乎意料了，才沒在第一眼中認出來。

只不過，我的身體……沒記錯的話，在先前已經被凱門法德打個稀巴爛，回覆的可能性等於零，所以一直有心理準備，要用這個魂體生活下去。

然而，現在卻模樣完好無缺的出現了，而且還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亞蘭德這樣子暧昧不清的抱在懷裏。

我是不知道其它魂體會不會臉紅，只知自己現在的體溫，開始緩慢上提，往可煎蛋的傲人熱度升去。

除了害臊外，心中還泛起了無數覆雜情緒的異樣感覺。

我實在搞不懂，老師，他到底是……對我如何？

像感應到我心中那極度混亂的情緒似的，他擡起頭來，朝我望來，明明是很簡單平凡的一個動作，內心卻為此重重一晃，而失神。

怔怔地看著那雙惑人黑瞳，依然是看不透其中回蕩的色彩，可是，心中那突然湧現的濃烈情感，是無法騙人的。

不管他的目的為何，當他帶著我覆原完好的身軀出現時，我內心的抵禦也在一瞬間崩解。

因為了解到，他並不是不在意我！

眼前這個人，所做過的一切，都是在幫助我向前邁進，這樣的事實，要我如何能抵抗的了？

幾乎是毫無反抗意志，我啟步上前，停在他面前，目光不自覺下移，盯向自己的身體。

那雙因失去靈魂而空蕩的眼睛，就像兩個黑洞般，對我產生巨大的吸引力，那是溫暖肉身對冰冷魂體的強烈召喚，就像磁石之於鐵塊，讓人無法自拔的想進入。

費了相當的自制力，我才未失控進入肉身之中，只是默默看著。

這個身體被抱著的樣子，意外的勾起當時在魔界時的熟悉，我和他之間一直以來的關系。

當時，我的小心亦亦，和他的若即若離，巧妙地讓雙方維持在看似觸手可及、卻永不接觸的距離。

「老師。」這般想著的我，習慣的稱呼不經意口中流出。

話一出口，不禁有些懊悔自己的輕率，先不論主動出聲的唐突，他現在是否還承認我是弟子，現在還是未知數。

我又何必自討無趣！

然而，耳中卻聽見了那熟悉的回應。

「嗯。」

那淡淡的，漫不經心的，卻又讓人因得到這麼一絲關註，而心生雀躍的嗓音。

驚訝的心情，讓我擡起頭來，眼睛立刻撞入了那雙深色的瞳孔之中，然後，與其說是心神恍忽，倒不如說是心中有什麼被刺激了，彌漫開的情感瞬間壓過全部。

忍不住擡起雙手，貼近那溫暖的肌膚，那溫度，比任何時刻都迷惑人心。

他的氣息，是如此的舒適，環繞在四周，讓人無法自拔的眷戀，只是，在其中，明明溫暖又舒適，卻又帶著一點酸酸澀澀。

因為，無法得到，我是……絕對無法得到的，這樣的情感。

即使是功力強到目前這種程度，仍然是這樣嗎？

對他仍有無法抑制的渴慕。

亞蘭德輕輕按著我放在他臉上的手，嘴角微揚，正要開口說話，卻又感應到什麼的，一頓，朝右方轉過頭。

隨著他的目光望去，竟是神色無比覆雜的凱門法德，看著我們，他像是陷入什麼情境中，握著長槍的手時緊時松，戰意也是忽明忽滅，無限掙紮。

然而，此時我卻無暇去深思他行止詭異的原因，而是想到另一件更重要的事。

我的身體，既然這樣殘破的身軀都可以回覆，那麼，是不是焰獅也……亞蘭德也有什麼辦法。

這樣的想法，讓內心感到振奮，似乎還倒映在瞳孔之中那最後的殘焰，讓我立即做出與理智最相違的行動。

擡起頭，不假思索，話語就從口中流出：「老師，請教導我怎麼回覆焰獅。」

然而，這句話卻換來了輕笑聲，原本無法看清的黑瞳，在一瞬間充斥著感到有趣的笑意，或許，還帶著一點我看不出來的情緒。

「果然，是長大些了。」他伸手，修長手指緩緩順著懷中身體的長發，發出這樣的嘆息後，卻沒有馬上的答覆。

而我，看著他對我的身體做這種親密到最高點的動作，雖未親身感受到，但不知為何，卻更是讓人覺說不出的害臊。

幾乎是動用全部的自制力，才能忍耐住這種視覺沖擊。

像沒察覺我內心的隱忍般，他只是側過頭，再次看向正緩緩回覆平靜的凱門法德一眼，嘴角帶出一點微諷的笑意。

「這件事做起來有些覆雜，之後再說。」

只是有些覆雜……嗎？

不自覺的，一直繃緊的心松了下來，深知此時確實不是討論這件事的時候，我探手進入自己的身體，在下一刻就已溶入。

一取回身體的自主力，感覺立即跟魂體時的感覺大不同，至少身為厲鬼魂時怨念不滿等讓理性失控的因素，瞬間削落了不少。

像是終於找回了自己的感覺，不再有任何迷茫，我不著痕跡地退出亞蘭德的懷裏，像一般弟子般，立在他身後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